一、「好一似食儘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11月23日晚，萬達酒店發展（0160-HK）宣佈已完成公司於芝加哥物業項目權益出售。公司至此不再持有芝加哥物業的所有權益，該物業資產負債及財務業績不再並表。
這宗交易萬達酒店發展早在7月底就已經預告。根據出售計劃，公司非全資附屬公司萬達芝加哥將其擁有Parcel CLLC 90%股權作價2.7億美元出售給Magellan Parcel C/D LLC，同時萬達芝加哥收回予Parcel C LLC的2.44億美元貸款。
貸款加股權轉讓代價，萬達酒店可以收回5.14億美元。
Parcel CLLC擁有位於芝加哥363-401 East Wacker Drive的Vista Tower。這棟尚在修建中的大廈本在完工後將成為芝加哥第三高的建築。2016年9月大廈破土動工時，芝加哥伊曼紐爾市長、42區區長等芝加哥政要都曾為之站台。
想不到大廈還沒建好，萬達就將它轉手了。
萬達酒店認為，出售芝加哥項目是一個很好的變現機會，有助於降低集團現在及未來的債務，加強集團財務狀況。通過出售預期將產生稅前收益9400萬港元。
但稍了解大廈情況就知道，萬達酒店做了一筆不值的交易。
Vista Tower坐落在芝河河畔，毗鄰密歇根湖，樓高98層。臨湖的每套公寓售價都在百萬美元以上，而頂層的超豪華公寓（penthouse）售價更是高達1710萬美元。底層入駐的是萬達五星級酒店——萬達文華酒店。
大廈尚未竣工，美國已有眾多買家前來問詢，預售情況是出乎意料的好。完工之後，Vista Tower公寓銷售加上萬達酒店經營極有可能為公司帶來持續穩定的現金流。
而萬達酒店卻在此時卻把大廈出售了。像這樣不值得的交易，王健林的萬達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
在完成Vista Tower出售之後，萬達集團正式將所有海外地產項目清空——正是好一似食儘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回首八年前在海外瘋狂買買買的意氣風發，現在的王健林想必有點不甘心。
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
2012年，國家發改委、外交部、銀監會等13個部門發佈《鼓勵和引導民營企業積極開展境外投資的實施意見的通知》文件，鼓勵民營企業龍頭積極「走出去」，發揮在境外投資的重要作用。
正經歷房地產白銀十年的萬達集團率先走出國門，在海外瘋狂掃貨。當年5月，萬達出資26億美元收購美國第二大院線AMC，並投入5億營運資金；2013年王健林私人再分别投資了英國遊艇公司Sunseeker（《007》係列電影中 James Bond所駕遊艇的生產商）和酒店，總價13.25億美元。
關於王健林收購AMC，《經濟學人》里是這麽寫的：
好萊塢的寡頭們得知一個他們從來沒聽說過的亞洲人出資收購經營陷入泥淖的AMC時，都很困惑。他們嘲笑這個人竟打算花8億美元在青島建全世界最大的演播室。但是，2013年當他們看見萊昂納多、約翰·特拉沃塔、凱特·貝金賽爾等好萊塢名流都飛到青島出席演播室的奠基儀式時，他們都說不出話來了。
萬達的海外買買買自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2014年8月，萬達在加州洛杉矶貝弗利山買地建樓；6月收購馬德里地標西班牙大廈；7月在芝加哥投資五星級酒店及公寓（即Vista Tower）；
2015年1月收購悉尼兩個項目物業，入股西班牙馬德里競技俱樂部；2月收購盈方體育；6月收購澳大利亞第二大院線Hoyts；8月收購鐵人三項公司World Triathlon Corp（WTC）；
2016年1月收購美國傳奇影業；2月投資巴黎文旅項目Europa City；7月收購歐洲最大院線Odeon & UCI。
萬達的海外收購至少花了200億美元。
按照這個收購步伐，人們甚至相信王健林會買下整個好萊塢。西方的記者這樣描述王健林：
你也許不敢想象一大早就有喧聒的迪斯科音樂和舞燈、香槟美女左右的生活。但這就是2015年2月10日這一天，王健林在北京萬達索菲特大酒店的舞廳里慶祝自己以12億美元買下盈方體育的情景。
事實上，萬達集團海外投資的錢大部分是借回來的，包括萬達地產用於擴張的錢也是一樣。
據路透統計，萬達收購AMC共籌集31億美元貸款（即全部收購款項），北京銀行、中銀國際、進出口銀行和工商銀行等中資銀行提供了融資；鐵人三項公司WTC的收購有2.8 億美元再融資貸款；芝加哥的Vista Tower大廈總投資9億美元，其中包括一筆 6 億美元有擔保貸款。
一般國外的銀行會按照企業EBITDA 3到4倍發放貸款，因為有政策扶持，中國銀行卻可以給本土公司6到7倍的貸款。插上政策和資本的翅膀，萬達越飛越高。
2014年，萬達商業地產在香港上市，第二年王健林個人財富就超過馬雲，從福佈斯中國富豪榜第四位躍升至第一位，成為中國首富。
2016年，王健林在胡潤榜上身家已來到2000億元。
老王計劃到2020年，萬達資產達到2000億美元，市值達到2000億美元，收入1000億美元，淨利潤達到100億美元。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
可惜，世事浮雲變。萬達的紙醉金迷不過是日後崩盤的草蛇灰線。
-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2017年上半年，萬達集團在全國有200個萬達廣場、十幾個萬達城、80家五星酒店，在全球有1300家影院、一家英國遊艇公司、兩家美國電影公司……
王健林理所當然，還是中國的首富。老王一定很後悔，那一年5月一步踏錯，便是之後的滿盤皆輸。
5月份，馬來西亞總理納吉佈來到北京參加「一帶一路」高峰論壇。13日早上，納吉佈總理來到長安街上的萬達集團總部，商量吉隆坡市中心的大馬城項目開發事宜。
大馬城距離吉隆坡雙子塔約七公里，是吉隆坡市中心單一最大的未開發地塊，佔地面積200萬平米，總建築面積約840萬平方米。根據馬來西亞政府規劃，項目主要以加拿大蒙特利爾地下城為藍本，建成後將成為吉隆坡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和國際經濟中心。
作為交通樞紐，大馬城是規劃中馬來西亞至新加坡高鐵站、城軌、城際鐵路及機場快線的交匯中心。
開發之後，大馬城就是一塊肉眼可見的肥肉。
第二日，王健林作為企業家參加「一帶一路」論壇。會後，他透露今年萬達落地兩個超百億美元的超級項目，其中一個便是馬拉西亞的大馬城。
但是，雙方項目合作急轉直下......
兩個月之後，大馬城重新招標，馬來西亞政府共收到九份標書，七份來自中國公司，兩份來自日本公司。
中國公司包括中國建築、葛洲壩、中交建、萬科等，沒有萬達。王健林連投標都沒有去。
萬達集團事後雖有澄清，市場或許更關心結果。
從結果來看，萬達集團的融資渠道開始收緊。
據胡潤研究院發佈的《2017中國企業跨境併購特别報告》，2016年中國海外投資併購累積宣佈的金額是2158億美元，同比增長148%。其中，海外投資比較活躍的企業是海航、安邦、萬達，在前100大交易中分别有3-4筆投資。
而就在當年6月，就有媒體放出風聲，國内各家銀行對海航、安邦、萬達、復星等公司的境内外融資情況及可能存在的風險進行排查。7月，網絡傳言國内幾大銀行暫停向萬達集團的六項境外投資項目放貸。
萬達此前大肆收購的海外公司，很多都是借錢收購，而被收購標的中不少經營情況並不理想，自身就帶負債。如AMC 被收購前負債率達90%，總負債有19億美元。萬達在海外收購的影院、酒店、遊艇，都是重資產，現金流一斷，後果不堪設想。
9月份，穆迪將萬達的信用評級調至負面，理由是擔憂其流動性轉弱。
再來看看融資收緊之後，王健林是如何反應的。當年7月份，萬達將旗下 13 個文化旅遊城項目91%股權和76個酒店出售給融創和富力，總價631億元。資產轉讓的所有資金用於還貸。
這宗「世紀交易」最出名的是王健林在北京萬達文華酒店VIP室與孫宏斌及李思廉商量合同的時候，還傳出了摔杯子的聲音。有傳言說是李思廉趁機砍價，在場的萬達一位高管看不下去了一氣之下摔了杯子。
最後，萬達本打算335億賣走76家酒店，竟然變成199億賣走77家酒店。事後，潘石屹評論萬達這宗三方交易，「我以為自己看錯了。」
交易完成後萬達商業負債約為2000億、賬面現金約1700億元。王健林表示之所以要出售文旅項目是因為它在地產行業中回收週期最長，對現金流壓力最大。之後，萬達將會優先發展影視、體育等領域，而萬達商業的租金收入也將會超過地產收入。
事實上，從2018年開始，萬達就沒怎麽在市面上拿過地了，王健林稱之為「全面輕資產化策略」。但萬達地產其實負債問題其實不是那麽嚴重。根據萬達商業地產2016年私有化退市前上半年財報披露，公司淨負債率為65%，在行業算中等偏高。相比之下，同期泛海控股、泰和集團等公司淨負債率都在300%以上。
這麽多的巧合串在一起，顯然不是巧合這麽簡單了。
對了，萬達商業地產當初在港股私有化退市，其實是想回到A股上市獲得更高的估值。但17年之後，萬達轉型不做地產了，萬達商業地產回A上市也就沒有了下文。
世事就是這麽奇妙，一子錯滿盤皆輸。老王三十功名塵與土，最後只剩下空悲切。
- 「我真的不甘心」
王健林在國内將重資產的文旅、酒店、萬達廣場轉手之後，國外投資的其他重資產項目當然也是能出手就出手。
在2018年初的年會上，王健林宣佈萬達將逐步清償全部海外有息負債，「賣一半海外資產就能把全部債務清償。」
但具體操作起來，萬達賣的海外資產並不止一半。2018年，萬達將手頭五個地產項目中的四個全數出售。其中，倫敦ONE項目整體股權出售代價為5934.8英鎊，而萬達早年在獲取地塊上就花了9000萬英鎊；澳大利亞悉尼Circular Quay公寓和酒店項目與黃金海岸兩個項目以3.15億澳元出售（包含負債），獲得收益4.73億港元；洛杉矶貝弗利山項目以4.2億美元出售，投資本金加上土地稅金最終還是略有虧損。
最後的房地產項目便是昨日完成出售Vista Tower，萬達在交易中略有盈餘。但整體而言，萬達的房地產項目投資盈利並不多——倉促抛售海外資產本來也不是王健林的本意。
文娛領域投資方面，AMC今年一度因為疫情而被傳出有破產風險。據萬達文化集團總裁張霖解釋，公司之前投資包括AMC原有19億美元債務及剩下6億美元和1億美元設備改造費。債務屬AMC所有，萬達並無擔保，實際6億美元的收購費用已通過股票分紅（3.26億美元）及股份轉讓（5億美元）收回。
話雖如此，但萬達早期還投入了5億美元的營運資金，這部分資金應該是無法覆蓋了。AMC今年的經營、股價及現金流情況均不理想，萬達的投資並不算成功。
萬達旗下鐵人三項公司WTC的海外項目則以7.3億美元全現金交易的方式出售給媒體公司康泰納仕的母公司先進出版公司，對比此前6.9億美元的收購價稍有盈餘。
而老王之前以3.2億英鎊併購91.8%股份的英國Sunseeker公司項目目前則正在尋找下家。
這些海外投資，因為後來萬達沒有足夠的資金注入，從收購完成開始到被出售，資產升值並不大。王健林從12年到16年之間令人膽經咋舌收購的這些重資產，遇上了今年疫情封鎖，業績還普遍不善，最後只能割肉出售。
如果萬達的融資沒有被限，這些海外投資的資產價值會不會高一點呢？
可歷史沒有如果。最新今年10月份的胡潤百富榜上，王健林身家已跌至1100億元，排名21位。
這是大意，還是命中注定？
1999年，王健林將大連萬達足球俱樂部賣給實德集團。在俱樂部更名的那天，王健林在參加一個活動臨上車前還喃喃自語「我真的不甘心」。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王健林還是那位「不甘心」的老王。
也許，再遠一點，從老王還是小王的時候就敢質疑學習教材的正確性開始，就注定了他和萬達今天的結局。
所謂英雄，不過時勢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