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貝吉塔
該來的還是來了。
近日，德國政府已擬定計畫，當太陽能、海上風能和核能的電價超過130歐元/MWh，將對超出部分徵收90%暴利稅。
褐煤電廠和油料電廠的徵稅門檻，則為分別82歐元/MWh和280歐元/MWh。
該法案將於12月16日由該國議會通過，並於明年1月1日生效。
為何突然下此狠手，連一向大力補貼的清潔能源也不能避免？
因為短短半年，德國在能源危機上的損失，已高達2000-3000億歐元，其中相當一部分，都用於花四倍價格進口美國液化天然氣。且隨著北溪管道被破壞，這種放血將是持續性的。
作為出口強國，德國近期的貿易差額竟一度趨近於0。
照此下去，只需4-5年，整個歐洲將被吸走約7-9萬億美元財富，逐漸地，歐元會持續貶值，成為一種劣質貨幣，從此一蹶不振，當然，這種情況不大可能出現，畢竟表面的罪魁禍首是俄烏問題引發的能源及其他貿易問題，算是外部衝擊因素造成。
但能源價格引發的巨大的資金缺口，僅靠政府撐著，顯然捉襟見肘。
是時候，讓荷包鼓鼓的傢伙們也出出力了。
01、荒唐的漏洞
首先，我們需要瞭解，歐洲的pay-as-clear能源定價機制，遵循邊際定價系統。
即，所有類型發電廠出售的電力價格相同，且根據最昂貴的電力定價。
而火電的成本，從來都是最高的。加上目前煤炭和天然氣價格翻了好幾倍，所以火電價格必然高漲。
那麼根據規則，核電、風電、水電、太陽能發電，都得以火電的的價格供應，這些可再生能源成本本來就很低，現在上漲的電價可以說全部都是利潤。
再加上，火電所占比例不足30%，所以煤炭和天然氣維持高價，恐怕是這些清潔能源公司最樂於看到的。
這種定價機制的優勢，在於可再生能源會優先被市場交易。
同時，天然氣和煤炭則由於供給飽和，導致產量和批發價格下降，最終壓制整體發電成本。
一旦能源需求上升，更昂貴的天然氣和煤炭發電廠被大面積啟用，推高電力價格，其他可再生能源上也能受益於此。
從而推動綠色能源高速發展。
在正常環境中，這當然是沒問題的，不僅符合碳中和大戰略，也能控制用電價格。
但今年，一切都不同了。
儘管早在2018年，歐盟就提出到2050年實現碳中和目標。但就目前來看，其能源結構依然以化石能源為主。具體來看，石油占35%，天然氣占24%，核能與其他可再生能源分別占13%和17%。
但問題在於，歐洲本土的化石能源產量並不高。而且因為各種環保政策，石油對外依存度常年在90%以上，天然氣和煤炭的依存度也持續上升。
其中，約三分之一的天然氣和56%的煤炭，均來自俄羅斯。
而歐盟通脹指標持續上揚，尤其隨著地緣戰爭規模超出預期，制裁與反制裁你來我往，能源戰持續升級，這一趨勢更加明顯，電力的缺口也將越來越大。
價格，也就止不住了。
為了應對俄烏戰爭後的能源危機，歐盟提出了一個名為“重新賦能歐盟計畫”的計畫，目標是今年將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削減三分之二，並在8年內使歐洲獨立於俄羅斯化石燃料。
號稱將會為歐洲提供廉價、安全和可持續的能源，將2030年的可再生能源目標從當前的40%提高到45%，預計在2030年前使可再生能源總裝機量達到1236GW。
因為此舉，外媒政治家評出的28個綠色能源人物中，普京居然被排在首位。
長遠來看，該計畫的確有助於加快歐盟能源轉型、獨立，但解不了燃煤之急。
短期內的解決方案有三種。
方案一，設定天然氣價格上限。
既然批發電價由天然氣價格決定，那就以最快的方式，使得電價與天然氣價格脫鉤，從而對 電價進行直接有效的干預。
具體做法，是給予天然氣供應方相應的財政補貼，彌補限價與實際價格之間的差價，財政補貼的資金來源則是對受益於該機制的買家徵稅。
這種方法可以在短期有效抑制住飛速上漲的電力批發價格，但帶來的化石燃料燃燒增多，違背了歐盟長期以來的能源轉型路線，或難以被採納。
方案二，削減需求。
歐盟各成員國根據自身用電量，對國內一些非必要的電力使用強制性或自願性的停止要求，例如辦公場所的能源消耗等。
此舉只可作為一種短期的輔助手段，雖能有效降低當前高企的批發電價，然而電力使用下降為居民帶來的生產生活上的不便，以及生產效率下降對經濟帶來的潛在負面影響，也許代價更大。
既然都不靠譜，只好使用更簡單粗暴的方案三：
02、劫富濟貧
暴利稅的英文是windfall tax，顧名思義就是大風刮來的錢，要收稅。
無怪乎政治家們“眼紅”，能源巨頭們賺得實在太多了。
11月1日，英國石油公司公佈了三季度的財務業績：7-9月，利潤為82億美元，是2021年同期利潤的兩倍多，遠遠超過分析師們預測的62億美元。
殼牌公司也宣佈，今年前9個月的利潤為300億美元，一樣是2021年同期的兩倍多，全年利潤將超過2008年310億美元的記錄。
法國能源公司道達爾也賺得盆滿缽滿，二季度淨利潤57億美元，同比增長158%。
歐盟委員會相關提議草案認為，化石燃料企業高利潤超出預期，在正常情況下不會獲得，因而有理由要求它們“團結捐資”，繳納其所得超額利潤至少33%的“團結貢獻費”。
低碳能源企業，同樣也能從爆發的市場需求中，憑藉歐洲獨特的電力定價，賺取巨額利潤。
比如，今年5月，歐盟公佈了“REPowerEU”行動計畫，將可再生能源比例目標上調至45%，同時計畫2030 年風電累計裝機480GW。
丹麥、德國、比利時與荷蘭四國也共同簽署檔，計畫打造一個歐洲的“綠電中心”， 到2050年將四國的海上風電裝機增加10倍，從目前的16GW 提高至150GW。
近10倍的增長，背後蘊藏的商機，不難想像。
而新能源發電的成本又如何呢?
其實是非常低的。
比如英國政府，對新能源電力的採購價是0.05英鎊1kW，是消費者零售價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因為，風光發電的特點是固定成本高，邊際成本低。
固定成本高，所以需要政府補貼，優惠，來激勵投資者前期大量的投入來建設風力、水力發電廠，但是一旦建成之後，遠們的發電成本是遠低於天然氣的。
這也是為什麼，歐洲消費者的電價上升這麼厲害的原因——參考上文提到的pay-as-clear機制，是邊際成本更高的天然氣，設定了歐洲電力市場的電價，讓新能源電廠躲在後面悶聲發大財。
但能源企業現在的高額利潤的來源，大家也都知道是俄烏戰爭。
而戰爭是暫時的，不可能將之刻印到商業模式中。這是一個短期的紅利，發大財也不見得對企業的長期行為產生深遠影響。
從這個意義上說，對新能源征暴利稅和補貼是可以，也應該同時進行的。
但能否實現預期效果，恐怕還得打個問號。
短期看，此類徵稅會加重企業負擔，推高能源價格。
據德媒報導，目前許多企業各種稅收加起來總負擔已接近50%。
如果企業承受了經濟不景氣的代價，但價格上漲時利潤又被攫取，特別是當前全球能源供應緊張，它們的生產積極性將受到打擊。
最終降低供給，推高能源價格，起到反作用。
長期看，過度徵稅將阻礙歐洲綠色轉型步伐。
自今年這場戰爭爆發以來，飆升的能源價格暴露了歐洲能源供應鏈的脆弱性，也凸顯了歐洲綠色轉型的緊迫性。
一味地徵稅，只會打擊能源企業的投資熱情，阻止其在關鍵時刻進行新的投資。
總而言之，增收暴利稅，無法解決根本問題。
其實，真正的最優解，歐諸國領導人都懂，但他們就是寧願讓問題引發更多的問題，讓無數民眾為之承受代價，怪誰呢？
近期，歐盟能源部長剛剛召開會議討論暴利稅草案，但布魯塞爾恐怕已經沒有更多時間來解決所有問題了。
因為，寒冷的冬季，已經到來。
03、尾聲
時至深冬。
英國通脹已經突破10%，為半個多世紀來的最高水準。義大利面、茶葉和薯條等“平價食品”價格大幅上漲。其中，僅食用油價格，今年就飆漲65%。
有測算說，現在有1400萬英國人（差不多占到總人口的22.6%），生活在貧困中。
冷冰冰數字的背後，是普通人舉步維艱的現實生活——今年，家庭平均能源帳單達到3000英鎊，屆時40%的家庭將沒錢取暖、不敢用電。
據英國公共政策研究所的報告，這是百年未有的水準。
面對沸騰的民怨，政府不得不推出一項高達150億英鎊的生活成本援助計畫。
一方面，是面向每家每戶的，為每家每戶提供400英鎊的能源帳單折扣；另一方面是面向800萬最貧困家庭的，為每戶提供650英鎊的救濟金。
問題是錢從哪兒來？
共克時艱，也只能向最好過的能源巨頭下手，只有他們的荷包越來越鼓。
現實世界就是這樣，有人舉步維艱，有人卻高歌猛進。
其實，他們如果不被牽著鼻子慫恿地緣戰爭，不硬著脖子死磕、和氣生財，資本雄厚的歐洲，絕不會遭遇能源危機和後續一系列的社會經濟問題。
願理性的世界，能早點回歸。（全文完）